復仇的美狄亞

最近在看的希臘神話里，《美狄亞》的復仇，最令我印象深刻，膽戰心驚。
復仇前精心籌謀、尋找同盟、給自己鋪設退路，
復仇安排在萬眾矚目金碧輝煌的宮殿中，讓公主國王一並絕望暴斃，
復仇後酣暢淋漓大罵一通，再拋下氣急敗壞的伊阿宋，帶著親手殺死的親子的屍體，坐天降龍車揚長而去。
每一處細節，都如此輝煌灼目，誇張得驚世駭俗，荒唐得渾然天成，瘋狂得恰到好處。
尤其是鮮血淋漓中天降龍車的退場方式，簡直讓我魂飛魄散，又隨美狄亞一並飛天，震驚且快意。
哇塞。
每次讀到這里我都在想，雖然神明賜下的名為愛情的詛咒釀成美狄亞的悲劇，但這出戲劇的作者，真是偏愛她。
很多人都寫過法力高強的魔女愛上男人後背棄過往全心全意支持他迷戀他，魔道聖女與龍傲天嘛，常見，
但很少人會用精明冷酷的復仇者的形象去描繪一個被拋棄的妻子，更不會寫，她在逃跑前果斷解決掉與丈夫建立契約的證明——子嗣。
因為血腥復仇這幕大戲的存在，回看當初迷戀伊阿宋時她毫不猶豫拋棄故土、將追來的兄弟分屍這些事，才會恍然大悟：美狄亞當時的所作所為，除了瘋狂與為愛昏了頭之外，也顯出極為強烈的個性。
這個狠人，已經狠到令我覺得有些譏誚詭異的可愛之處了。
化外之地的島國公主。一生追逐慾望的女巫。
兇狠，狡黠，隨心所欲。
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後天被束縛桎梏的痕跡，乃至如未經教化一般，與明智、理性、良善都背道而馳。反而是天性蔓延開來的暴烈，以巖漿勢不可擋之態，無差別燒光父王、兄弟、仇人、子嗣、丈夫。
被赫拉安排輔助伊阿宋取得金蘋果的女人，最終親手毀滅這個人的前途、榮譽、尊嚴與後代，讓為神眷顧的他郁郁而終，甚至為非作歹還能被屢次諒解，得以善終，狠狠把命運踩在腳下踐踏。
美狄亞說：
無論何故，無論何人，無論是非，
凡阻攔我的，必將為我親手毀滅。
——她是猛獸，撕咬沖鋒，從不隱忍蟄伏。
關於《美狄亞》，還有很多細節我沒有提及。作為古希臘三大悲劇之一，美狄亞的形象著實誇張、立體且復雜，好奇的朋友可以去讀一讀。
——
題外話：
希臘神話，北歐神話，每次看都會著迷一陣。有種介於中國古代野蠻生長的洪荒時代與秩序建立後神仙傳說之間的奇異感覺……
奧林匹斯的女神男神們，既是普世意誌、植物、動物、物質的人格化，又個性誇張而鮮明，原始、健美、天性，矛盾中行與坦蕩且不加掩飾的樸素極慾。
天風呼嘯而過。神劍破風擊碎巨石。
古典戲劇感總會讓我感到一種石破天驚卻又毫無意圖的荒誕，古老人民信馬由韁想象力的具象，道德與律法雛形初現的教化始初浪漫且粗礪的智慧。
同樣的，國內神話我同樣最喜歡洪荒，尚未被後世道德秩序沾染，不摻雜教化、借喻、諷諫的復雜人欲，各種神仙形態都原始野蠻、隨心所欲、橫行霸道，恣意生長在天地之間。
如強大野獸不為理性所理解的精怪，充滿了先民們在文明誕生伊始所寄托於信仰的本初渴望，造化天生地養，共山木呼吸，隨江河湧流。